凤凰叔华金咳咳几声，清清嗓子，而后开始对面试官阐述自己对小丑这个任务的理解。
他在讲述的时候，语气也是那样的普通。
就跟他从进门开始的表现一样，一贯的那样普通。
有多普通呢？
就是普通到，
面试官们听着他那普通、枯燥乏味的讲述，甚至都不耐烦了。
他们看起来似乎很想打断凤凰叔的讲述，但职业素养在克制着他们内心的焦躁和不耐烦。
其实一开始，苏远心里也不耐烦，但他忽然，
忽然意识到，
眼前这个平平无奇，普通到极致，谦卑入尘埃的男人，不就是小丑本尊吗？！
我去！
突然意识到这点的瞬间，
苏远倒吸一口寒气，瞬间感觉头皮发麻！
他感觉脑袋里突然有个东西，“嘭”一下炸开了！
炸得他脑袋嗡嗡作响！
他突然感受到了凤凰叔那种恐怖至极的演技！
太可怕了！
凤凰叔不是普通，不是一个简单的来应聘一份工作的普通人，
他是完完全全的，成为了小丑！
在《小丑》的电影剧本里，小丑作为主角，故事讲述的是他如何成为一个闻风丧胆的反派。
在成为“小丑”之前，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，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。
那就是一个，如同凤凰叔此时表现的普通的、卑微到多说一句话都让人不耐烦的男人。
过的生活，也是窘迫的，急需一份工作的生活。
小丑在成为小丑前，不就是此时的凤凰叔？
此时的凤凰叔，不就是小丑？！
卧槽！
苏远在心里连连惊呼卧槽。
这男人的演技也太强了！
明明平平无奇，普普通通，
但是当你突然意识到他是在扮演一个人物的时候，瞬间就被炸到，瞬间就头皮发麻！
这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，肃然起敬的演技！
苏远突然间想起一句诗句，叫“一声惊雷平地起”。
是的，
当他理解到凤凰叔，意识到凤凰叔的用意时，就有那种一声惊雷平地起的感受。
凤凰叔似乎也发现了苏远的反应，于是看了苏远一眼，微微点头，眼神躲闪地示意了一下，嘴角微微一笑。
他还在戏里，
他就是小丑！
苏远再一次被这个男人的演技所震惊。
他甚至瞬间忘记了之前所有来面试的演员的表现，甚至忘记了凯奇，忘记了小天狼星带来的震撼。
因为凤凰叔的表现，比他们还要震撼！
凤凰叔的光芒，比之前任何来试镜的演员都要炽烈！
苏远第一次觉得，有一个演员居然可以跟角色如此贴合！
他甚至都怀疑，凤凰叔到底是不是那个让整个哥谭市陷入恐怖里的小丑？
要不要报警？
他居然被吓得要报警……
再看看另外几位面试官，
只见他们的脸上仍旧是不耐烦的样子。
很显然，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可怕。
并且，
他们反而在不知不觉中，被凤凰叔带进了《小丑》的剧本里，成为跟他搭戏的演员。
因为在《小丑》里，小丑还过着普通底层人的生活的时候，就经常会面对这种被人鄙夷、不耐烦的经历。
写出《小丑》剧本的苏远，当然对此更加深刻。
所以，此时此刻，他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演员在试镜，而是在看一幕精彩的电影，在自己眼前，现场上映！
一个有水平的好演员，可以让跟自己对戏的演员一起入戏。
而一个水平高到恐怖、天赋和戏商都强到可怕的演员，甚至可以让任何人成为他演戏的服务工具！
此时的凤凰叔就是表演界的皇帝，天地间万物都由他随意支配，供他使用于表演。
此时此刻，苏远心里已经确定了小丑的最佳人选，就是眼前的凤凰叔。
小天狼星可以把小丑演得淋漓尽致，演得登峰造极，
但凤凰叔，他就是小丑。
如果说小天狼星是一个正在不断充气的气球，极具令人紧张的张力，
那么凤凰叔则是一个落满尘灰的古老盒子，
这个盒子初看时普普通通，被放置于角落，不被重视。
但一旦有人去留意这个盒子，那就多看一眼，就会感受到这个盒子传达出来的神秘魔力。
这个时候，你就会被这个盒子所着迷，爱不释手。
你想要去打开它，想要看一看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。
你可以确定的是，盒子里的东西一定不平凡。
但是，
这个盒子带给你期待和神秘的同时，也带来一种敬畏、恐惧，
这个盒子，到底是宝盒，还是潘多拉魔盒？
就是未知的这种感觉，
凤凰叔的表演才会让人如此着迷欣赏。
凤凰叔很快就念完了他对小丑的讲述。
这时候，已经是“戏外人”的苏远，重新认识了这一篇讲述。
凤凰叔不是在说小丑，而是仿佛在说自己的生平简历。
然后，这一个小丑的生平简历，
凤凰叔说的简历很特别，并没有说小丑干的大事，而是尽说一些有的没的，说的都是小丑没成小丑之前，如何被人当做小丑。
这个小丑，不是那个小丑。
现在的小丑，不是未来的小丑。
一些普普通通的经历，鸡毛蒜皮的窘迫，并没能打动面试官们，
面试官们的脸上，只有不耐烦。
凯奇和小天狼星的讲述，都是相当精彩的。
小天狼星的讲述，开篇的时候也很素，但他层层递进，讲述的经历内容和情绪一层一层叠加，
给人的感觉就是正在充气的气球，让人眼看着这个气球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大，
人们的情绪就也会被拉起，人的情绪也像一个充气的气球，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。
但如果真的直接爆炸了，那其实技术不算顶尖。
小天狼星就做到了，
他做到让这个气球一直具有很强的张力，把观众的情绪控制在那个点上，让观众们一直随着他紧张紧绷。
一直不泄！
这就是水平。
但凤凰叔跟他们都太不一样了。
他的讲述没有一层叠一层，就是简单地叙述一个普通人的、糟糕的人生。
没有什么转折，没有什么情绪叠加，有的就是一个普通男人的絮絮叨叨。
所以面试官听得烦了。
然而苏远才发现，凤凰叔在讲述当中，实则丰满了他的“小丑”人设。
面试官无形之中，成了电影里那些鄙夷小丑的人。
面试官却还没有察觉。
苏远倒是乐得看这一场精妙的大戏。
他还是头一次看到，一个来面试的演员，居然可以把控全场，掌握唯一的主导权，把整个试镜间里的一切人物拿来为己所用。
当然，苏远是个例外。
大概是因为他是个开挂的，所以才没有被凤凰叔套进那个奇诡的圈子。
讲述完毕后，凤凰叔于平淡中开始，在平淡中结束。
几名面试官长呼一口气，仿佛从一场折磨煎熬中解脱。
照例，他们得跟凤凰叔提一些问题。
但他们显然没有面对小天狼星时的那种热情。
几个人互相看了许久，
大概是因为认为凤凰叔的讲述太过于平淡，平平无奇，人生糟糕，所以没什么好问的。
最后，几个人憋了好久，
其中一名面试官问道：“这就是你认为的小丑？”
凤凰叔点头：“是的。”
面试官：“听起来没有什么起伏亮点呢。”
凤凰叔：“嗯，是的。”
说话的时候，他还那样的卑微，脸上肌肉也出现细微的抖动，看起来更像一个窘迫的男人，没有本事，却得为了生活咬牙求一份工作。
如果不是发现了凤凰叔的表演，苏远也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。
现在他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后，在心里直接惊呼天人。
他终于理解到那句话，叫身上的一根头发丝都是演技的体现。
最可怕的就是这种自然到细致入微的演技，让人看不出来是个演员，看不出来是演的。
面试官道：“我的意思是，这是一段很糟糕的讲述。”
凤凰叔低着头，眼神躲闪，尽显卑微：“咳，是的……”
一个卑微的人，怎么会成为小丑？
但从凤凰叔的表演上，苏远相信。
相信他会变成小丑。
正如，我们人人都是小丑，我们人人，都会有变成小丑的一天。
面试官看到凤凰叔的卑微样子，于是显得更加鄙夷。
他们忽然都看向苏远，示意苏远要不要说点什么。
其实他们的意思，是在跟苏远暗示，要不要就这样结束面试了？
苏远看着凤凰叔，看了一会儿，道：“是啊，很糟糕的人生，我想看看，接下来还能有多糟糕呢？”
他的意思很明显，就是示意凤凰叔可以继续。
凤凰叔对他一笑。
也只有凤凰叔知道，苏远看出了他在演戏。
同时他对苏远也非常欣赏。
苏远发现了他在表演，但是没有破坏，而是静静这么看着，
这让他感觉相当舒服。
一笑后，凤凰叔继续。
接下来的环节，就是凤凰叔对小丑进行几段简短的表演。
这个环节，苏远同样期待。
他已经很想知道，凤凰叔要如何来演绎小丑？
又会带给他什么样的震撼呢？
他是非常期待的。
凤凰叔开始了表演。
果然，又是很简单的表演，看起来非常普通的表演。
他只是站在那里，一动不动，是一个十足的社会底层失败者。
他好像在照镜子一样，对着镜子做表情。
然后，随着时间推移，他突然就开始笑了起来。
他在哈哈大笑，
冷不丁的就开始哈哈大笑。
大家以为他笑场了，
但奇怪的是，
他的笑不是笑，
就是，不是具有感染力的笑，不是发自内心的笑，
是一种，无奈的，悲伤的，绝望的笑。
尽管他在哈哈大笑，但却是如此的孤立无助。
“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凤凰叔停不下来，笑声愈发奇怪。
但比他的笑声更奇怪的是，面试官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小声的含义，而是认为他笑场了。
于是每一个面试官都从不耐烦变得烦躁起来，摊着手，表示不理解。
“你是在笑场吗？”
“你连一个演员最基本的不能笑场的素质都保证不了吗？”
面试官忍不住发问。
凤凰叔的笑声不停，一边哈哈大笑，一边说道：“抱歉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哈哈哈！哈哈哈！”
很显然，他的道歉混合着笑声，于是在面试官眼里显得很没诚意。
面试官已经压制不住怒火，道：“你要知道，你现在是在试镜！作为一名演员，你不应该笑场，更不应该如此怠慢这一次试镜！”
凤凰叔的笑声更加大声了，
而置身戏外的苏远，看到了那笑声之中，蕴含的无尽悲怆和绝望。
他从未见过有像这样绝望的笑声。
他被震惊了。
被凤凰叔深深震惊。
这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？
竟可以把戏演得如此逼真？！
不。
此时此刻，苏远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穿了凤凰叔在演戏？
有没有可能，凤凰叔是真的？
苏远居然开始摇摆了。
这说明，凤凰叔的演技更绝。
凤凰叔一边笑，可眼神中丝毫没有快乐，反而都是绝望，都是无助。
他拿出一张纸递给面试官。
面试官看到第一面上写着：原谅我大笑，我有病，请翻面。
面试官于是翻到另一面：这种病让我经常放声大笑，并不代表我的心情，可能是电脑损伤或神经系统疾病。
面试官看完，怒火稍微压制了，但并没有就此对凤凰叔有任何期待。
因为他们以为这是真的。
跟他们以为，得病的就是凤凰叔本人。
这尼玛就绝了。
凤凰叔还在笑着，一边笑，一边说：“真的很抱歉。”
面试官道：“我们对你的病症表示同情，但也许，你并不适合我们的选角，就是，你知道的，如果你一直控制不住的话，我们很难选择你来当主演。”
天哪，他们真的以为这是凤凰叔的病。
而凤凰叔也没有就此停止，
他更为伤心难过，捂住嘴大笑，咬自己的手，拍打自己的脑袋，
但这一切都显得这样的无力，这样的无助。
他真的就是一个因为控制不住笑，而在应聘中失败的男人。
而这不是他发自内心的笑。
苏远却看得揪心。
这样的笑太真实了，太有冲击力了！
这样的演员，太可怕了！
面试官们觉得试镜试戏片段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了，于是叫停。
他们看了眼苏远，
苏远不动声色。
于是他们只好让凤凰叔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的试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