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恐怖的故事都发生在黑夜，电影里的坏人也总是在晚上露面。周衍很忙，忙着去当坏人，摘下黑口罩之后又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刘家善说话，许多时候他习惯了在这两种角色间的相互切换，就像他说既可以当陆琦的叔叔，也能让她管自己叫daddy。
他的人设总是多方面的，尽管更多时刻能希望自己是纯粹又简单的。
黑色西服上带了一滴血，还好是深色，黑与红融为一体时绝对是前者中和后者，九点钟和刘家善会面，聪明人之间没有太多要打的哑谜，一个暗示抛出就能听懂，倒也不费什么事。
地点是在一家很偏僻的临江国际酒店，窗户外面就是海岸，不远处的渡口接连发出轰轰的鸣笛声，半扇窗户打开后听得格外清楚。
“江州要变天了。”
这是关起门后刘家善对周衍说的第一句话，偌大的包间里就他们两个人，实在没必要再多那么些弯弯绕，更何况这是许宗寅不在，刘家善拉拢周衍的绝好时机。
周衍没回应，他单手解了西装扣子，走到窗户旁插着兜看夜景。
“周秘要跟着你老大一条路走到底么？”
说这话的时候刘家善去瞟周衍，平日脸上堆满的假笑如今无影无踪，正经严肃的样子让人稍难适应。
“您不觉得自不量力？”
“我既然动了凿他船的念想，就一定有我敢动他的把握。”
“亮出你的底牌。”
刘家善狡黠一笑，用力一拍周衍的肩膀，“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“那还谈什么。”
“谈你跳船刀戈的条件。”
周衍轻咧着嘴一笑，他一露齿的时候就会带些不太锋利的狠戾，冲着刘家善一摇头，目光毫无波澜。
“这艘船您动不了。”
“不试试怎么知道呢？现在江州民怨四起，许宗寅干的黑事太多了，中央的手一旦伸到地方，任他是虎还是狼都得交出去。”
周衍又盯着刘家善看了片刻，最后缓慢地把头转回窗外，鸣笛声从远方传来，江风吹进来了。
“那您就试试吧。”
周衍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事，刘家善大手一挥把这事给撂下，装模作样地问他今天来找自己干什么。好歹能坐下来为了利益纷争谈一会，周衍授着许宗寅的意，用自己的逻辑把话尽可能简短，劝他不要惹是生非，好歹悠着点，又不是第一天混江湖了，做事怎么都不知道留后路呢。
“没办法，咱们都是替上面的人办事，”刘家善直言不讳提及自己的钱上官，“我知道你手里有我把柄，不然今天也不会约到这里。但我有保障，我不怕出事，可一旦鱼死网破，周衍，你可是一丁点后路都没有。”
说来说去又绕回到最初的话题上，周衍一挑眉淡笑，心想刘家善可真对得起小狐狸这个称号。
“你可以不在乎，但你得想想你的小女朋友吧，她知道你干的这些脏事吗？还是你真的无所谓，只是玩玩而已？”
周衍脸上的笑渐渐消减，咬了下后槽牙平和地看向刘家善。
“看吧，这就是许宗寅给你埋的雷，总有一天这颗手雷能治你于死地，他能，说不定我也能。”
吊灯的光下映着刘家善的笑脸，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，可他掌控不了周衍，否则也不会想着来收买劝和。
周衍陪着刘家善一起笑，他不辱人，也不做有失风度的事情，只是毫无波澜地对上刘家善恶毒的双眼。这一刻他突然想起陆远召来，没见过这个赌鬼，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同情和可怜，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，他现在越来越看刘家善不对付，竟觉得和陆远召有些关联。
“刘总英雄，可别总拿女人说事。”
这场借口约好的饭局以聊天不愉快而结束，饭自然没再吃，人和人的关系真的很微妙，周衍还礼貌地把刘家善给送上了车。
“周衍，我劝你再想想，日后总有你替许宗寅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，”刘家善伸出一手，“你是聪明人，别站错队。”
这次周衍朝刘家善点了头，神情里是察觉不出的敷衍和捧哏，当着邱明面抽出裤兜里的右手和刘家善握手，没正面回他的话。
“劳您费心了。”
明显感觉刘家善稍愣了一下，他成功地接收到周衍传出的错误信号，还以为真有倒戈的可能。
北方人都喜欢海，国际酒店旁边就有条江，能沿着护栏一直走下去，周衍正巧需要借机思索刘家善的话，他让邱明别跟着，去车里等着就行。
海风轻拂，时而拍打出浪花，他的专注点不在看海，于是没走几步路就停下来，胳膊倚着护栏，旁若无人地陷入心绪。
所谓忠诚无二心意味着什么，而背叛又会有什么后果，周衍没想过。也正因为没想过，他才能披荆斩棘一直跟在许宗寅身边，其他人要么成了死人，要么就被发配到国外去跟着副总干些无关紧要的事情。
周衍不愿意用商人的精明另图其他，好没意思，因为还要承担随时掉脑袋的风险，所有选择到最后都只会归结成类似的问题，那就是刘家善所说的，你要站哪个队？你要帮谁？又要准备害谁？
可无论姓刘姓许，他们都掐到了周衍的一个软肋。他自以为从来没有害怕恐惧失去的东西，许宗寅要什么就交出去什么，但真当刘家善提到和他有关的另一人名字的时候，虽然面色平静可不得不承认，他已经开始有顾虑了，而这种顾虑随着经久的相伴又会转化成什么更深的东西，他不知道。
如果再这样不可抑制地沉沦下去，那他周主任可真要为了这可笑的男女爱情做出悲壮的牺牲了。
风平浪静的时候周衍离开。西服脏了，去集团开自己车回家的时候把外套脱了扔在副驾驶上，身上只剩一件黑衬衫，车窗半开着透进阵阵凉意，体质好也就不怕风寒感冒，深夜的路上车辆少了许多，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家。
客厅灯开着，换了拖鞋周衍没发现陆琦的身影，往书房里瞄了一眼看到了趴在书桌上的她，书还在胳臂下压着，人已经睡着了，还戴着蓝牙耳机。
“陆琦，”周衍几指并拢拍了拍陆琦的脸蛋，凉手触到温热，“回房间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