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是受梦境影响太深，岁云景做事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他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岁珩一通，指责他没有一点儿大夏人的样子，尽涨他人威风。
但他也没有听取岁临的意见，只是表面肯定了一番，而后道，若是南诏不难，尽管来犯。
他表示若南诏真的要战，他便御驾亲征，亲自将南诏人打回去。
他眼神中透出的光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。
大殿中上百人都齐齐呆住，连劝慰的话都没想出来。
毕竟，谁都知道岁云景从未上过战场。
上了年纪，偏偏开始想一出是一出，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。
岁珩原本因为岁云景的训斥深觉脸上无光，听见这话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了，一时失态直接质问道：“父皇，先祖和南诏缔结了百年的停战盟约的，您是在蔑视先祖。”
岁云景再次气得将手边的玉玺摔下去。
这个逆子大概早就看他碍事，逮着空便要和他对着干，要他看，梦里那个下毒害他的人，八成就是这个逆子。
这次岁珩倒是学聪明了，朝一旁避开来。
心念电转间，他突然跪下来：“父皇饶命，是儿臣失言，只是父皇身子才刚好，还要多休息才是。”
刚才是他想岔了，这老不死的想去便让他去，要是死在战场上，还省了他的事。
但怎么把岁临送过去，才是他最头疼的事。
岁云景一口气没喘匀，听岁珩这么说，还憋在心口的气倒是不好发作了。
他眼神阴鸷盯着岁珩，其余人也终于反应过来。
可看岁云景对岁珩都下得去手，他们便更不敢多劝了。
大理寺寺卿默默心惊，决心一定要尽早把驿馆着火之事查清，以免岁云景真的没一点逼数跑战场上去。
岁临也有些诧异岁云景的决定，他不是岁云景肚子里的蛔虫，自然不知道一向求稳的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。
这种时候，似乎只有傅明沉去问比较合适。
离开金銮殿之前，岁临朝傅明沉使了个眼神才转身离开。
一个时辰后，傅明沉如约来到了他府上。
岁临抬了下眼：“如何？”
傅明沉表情凝重，看得岁临也跟着心神颤动了一下。
“事情很糟糕？”
傅明沉摇摇头：“他的状态不对劲，有些……太兴奋了。”
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么一个合适的表达。
兴奋？
一个小小的风寒便岁云景躺了二十多天，醒过来之后竟然比先前的状态还要好。
岁临沉思半晌，他无法确认岁珩在岁云景身上到底使用了什么毒，但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，有点像是现代位面的违禁品。
小黑还没全能到能检测药物的地步，不过根据岁云景的情况分析，这个结论大概八九不离十了。
“他有说为何要御驾亲征吗？”岁临又问。
“没有明着说，不过，话里的意思，大概是觉得自己一生都太过平庸，而现在，他想要在死之前留下一些值得后世称道的东西。”
值得称道的东西？
岁临只觉得想笑，到了这个时候，他还是满脑子只为自己考虑。
若南诏真的打来，最终受难的还是百姓。
目前看来，这一战是免不了的。
事实也的确如此。
驿馆起火才过去五天时间，南境便传来了开战的消息。
而南诏开战的理由，正是逻盛的死。
虞将军率领部下拼死抵抗，但南诏人却在大夏军的井水中下了毒，毒倒了上千将士。
岁云景异常愤怒，果然是未经开化的蛮人，竟使如此下作的手段。
朝野上下一片哗然，驿馆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便传回南诏，事实证明，南诏果然是狼子野心，怕是逻盛的事根本就是他们自己策划的。
虽然众人还不知道逻盛没有死的消息，但也算是猜对了一部分的真相。
如此一来，众人反倒觉得沈含章和岁珩前几日在朝上的话引人深思。
岁珩得知消息时，正在和沈含章商议日后的打算，听闻消息后气得又砸了一套茶具。
这些人都有病，那些懦夫什么都不敢说，他不过是提出一点合理的建议而已，没有损害到任何人的利益。
可他不知道，丞相对他早就有了疑心，看一个不顺眼的时候，他干什么都是不顺眼的。
南境战事紧迫，事关自己，岁云景终于同意户部拨款拨粮草运往南境。
只可惜，京中各项事宜都准备完毕，岁云景却不知原因又倒了下去。
他自然是十分不甘心，分明前几日才让他找回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感觉，这下子又被打回了原形。
接连两次生病， 众人的心情如过山车一样，总是提心吊胆的。
战事吃紧，不可能因为岁云景一个人便拖慢其他人的进度。
办公的地点只能换成了岁云景的寝殿。
此次岁珩再次主动站出来，提出让傅明沉代替岁云景去战场，赶走南诏人。
傅明沉自小在北境长大，武力了得战功赫赫，让他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。
朝中人多数忌惮傅明沉，纷纷同意了岁珩的提议。
岁云景自然不愿意让傅明沉去冒险，但抵不过傅明沉主动请缨。
但他心知这是一个很好的刷功绩的渠道，在思虑半晌后还是同意了傅明沉的请求。
而就在傅明沉之后，岁临也再次主动请缨，想要去南境为大夏效力。
一下子除去两个心腹大患，岁珩先是不可置信，接着便乐疯了。
这下，京城里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。
岁云景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，没有第一时间答应。
说实话，这个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便看不懂了。
即便面上还是时不时露出畏缩之色，但岁云景却总觉得他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无害。
等要事处理完，众人离开，他再次将岁临单独留下，询问他的目的。
岁临面上窘迫，恭敬道：“儿臣无能，在户部这些时间，竟是未能查出克扣军饷一事是否属实，所以，想要亲自去南境看一看。”
岁云景不信他的话，但也只是冷声道：“在京中这安逸之地都查不出，去了军营里便能查出来？”
岁临一点儿都不怵他：“古人曾言阅透人情知纸厚，踏穿世路觉山平，若不亲眼去看一看，儿臣心中不安。”
岁云景重重哼了一声：“你要去，朕还能拦着你不成，正好，这么多年没见你外祖，怕是十分想念。”
话说完，他喘着粗气落回床上去。
他眼中的阴翳太多，已经有些影响到他看清眼前的人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总觉自己在他答应了之后，他这个儿子似乎是笑了。
但他转过头之后，又只看见了他脸上的愁苦和怯懦。
算了，大概是他看岔了，一个被柳青璃养废的孩子，又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。
得知岁临和傅明沉要同时离开，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。
喜的自然是岁珩和沈含章一行人。
沈清漫有些可惜，她原本还想再岁临身上试试毒，可惜这些时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，不过现在人要上战场，倒也省了她的事。
而愁的，自然是以丞相为首的人了。
这天，大概是要变了。
礼部尚书来劝了他好几次，都被岁临不动声色拐到了其他话题去。
至于安若瑾和庄知简，也私下和他见了面，二人倒是没有劝阻，只是让他多加小心。
以及赵鸿轩，特意写了一封信回来，除了叮嘱他要活着回来，还带来一个好消息。
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彻底把控了通州的局势，等到下月，便可以重新开始筑堤了。
通州百姓的生活也因此好过了不少。
在信中，赵鸿轩还特意感谢了岁临，若不是岁临派人去通州帮忙，他也不会那么快便让通州走上正轨。
岁临有些诧异，仔细想了想后，心道大概是傅明沉派去的人。
竟然挂着他的名却没有把事情告诉他。
说起这个，岁临突然很想见一见傅明沉。
但离京前夜，傅明沉也在做着离京前的准备，抽不开身。
等到入了夜，岁临已经歇下时，突然又听见了窗户边的响动。
岁临的心脏跃动了一下，静静听着深夜之中异常明显的声音，坐直了身体。
“阿临。”傅明沉站在床前，“我就知道你没睡。”
岁临笑了：“若是我睡了你要怎么办？”
傅明沉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问题：“那就陪你睡。”
岁临挑了下眉，拍拍身边的空位 ：“那便一起？”
傅明沉犹豫了一下，熟门熟路地褪去外衣躺了上去。
明日便要出行，两人躺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，也没有做什么，就这样依偎着睡去。
隔日岁临起床时，傅明沉已经离开，一旁的床上已经没了温度。
看起来傅明沉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。
真是让人羡慕的起床技能。
等骑马行出一段距离，岁临回头看着远去的京城，一想到此行的目的，终于有了些一切快要结束的实感。
但这一趟，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。
应决被岁云景困在京中许久，早就受不了这闲得要死的日子，这次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，跟随岁临傅明沉一同回南境去。
京城到南境距离甚远，一行人骑着马，也走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蜀中的南端。
期间，他们经过蜀中时，还遇见了许久未见的沈书鸿。
沈书鸿经过几个月的磨练，整个人气质大变。
若说从前还稍微能看出些书卷气，如今便只剩下了精明的算计。
他在见到岁临后，客气地接待了二人，既没有冷落他们，也不曾过分谈过去的交情。
知道岁临和傅明沉要去南境驰援，他也没有多留二人，只是在岁临离开前，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。
“殿下，蜀中富饶，若凯旋归来，定要让臣再好好接待您一番。”
蜀中的确富饶，却和沈书鸿没有多大的关系。
虽说有沈含章在背后做靠山，但他才上任几个月，便是沈含章也不敢明目张胆让他坐上太高的位置去。
所以，沈书鸿这话便很值得深思了。
他暗示暗示岁临关于蜀中刺史贪污受贿吗？
这一切，也只有等到南境之事平息下来再谈。
出了蜀中，又用了五日时间才抵达昭城外的南境军营。
此处是大夏最后的防线，众人到时，军营中所剩不多的人在四处巡视。
而其他人，都在更前方的苍城，那里才是战争的前线。
守卫见到浩浩荡荡的队伍，先是一惊，而后反应过来是援军，顿时喜意涌上的面庞。
说是援军，但京中来的人还不到一千人。
真正的援军是金陵调遣而来的军队，早在岁临他们动身前便加入了战场。
如今已经和南诏僵持了一个月。
京城来的众人在路上行进了一个多月的时间，此刻也只能休整一夜，第二日又直接动身前去苍城。
远远看见苍城的城门时，岁临的心脏忽然便快速跳动起来，仿佛是原主知道要见到自己的亲人，从而带动岁临也跟着心神激荡起来。
城墙上的守备军望见大批人马朝着苍城过来，看清是友军后，主动打开了城门将人迎了进去。
今日歇战，苍城上下都在备战，空不出人手来迎接京中来的公子哥。
好在岁临和傅明沉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，安置好京中带来的一行人后，二人和应决主动去了主帅的别院。
行至别院外，二人听见了里面激烈的吵闹声。
岁临和傅明沉对视一眼，加快了脚步，刚到门口，别院的门突然被人打开，里面的人没收着力道，正好和应决撞在了一起。
“你！”里面的人吃痛，骂声来不及出口便拐成了疑惑，“应决？”
应决“啊”了一声：“将军呢？”
“在里面，男人指了指身后，没在多话直接离开。”
紧接着，院内传来了一道颇为温和的声音：“应将军？”
“军师。”应决应了一声，先岁临和傅明沉一步走进去。
岁临和傅明沉也跟了上去，没走两步，恰好碰上了正要出来的中年男人。
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，头发梳得整齐，笑吟吟地迎上来：“应将军可算回来了。”
说完他看向应决身后的二人：“这二位是？”
他瞪大了眼睛：“临儿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