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，自从入了伏天气就开始热了起来，孙明琴每日在陈家呆着也不愿意出门，一动弹就是一身汗。就算只是静静待着，也热得人心烦意乱的。
孙昌家早已到了陈家，每日同陈举人一起读书，准备今年的秋闱。实在是离今年秋闱已经没几个月了，孙昌家要想在此时秋闱中得上桂榜，得付出不小的努力。最近他一心读书，每日吃住都在前院，连孙明琴都好几日没见过他了。
午后琼枝送来了冰碗和一份冰粉，陈家人每日都要吃的，其他人每日叫个两三次都是尽够的。但陈氏压着孙明琴少吃些生冷的，于是全家就她每日每样最多吃一碗。
想想那冰粉还是她弄出来的，可她自己都不能尽兴吃，实在可悲可叹。
实在没别的事可做，孙明琴只好在屋子里睡午觉，叫了个小丫头在她旁边打扇，也就慢慢入眠了。这一觉下来，再睁开眼太阳都阴了。
傍晚，孙明诗从锦屏书院下学回来，先到房间洗了个澡，将身上的汗水洗洗干净，这样就能凉快很多。
孙明诗现在不在书院住了，每日都是陈家派马车接他回来，陈家到底什么都方便些。书院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，在这儿却只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是。孙明诗又不是傻子，肯定是每日都到陈家来。
“咱家的宅子什么时候能搬进去啊？娘之前好像说这月底就能搬了？”孙明诗随口问道，最近陈氏一直在忙这事，又是添置家具，又是买小厮丫鬟的。
孙明琴天天在家，对这些事了解清楚些：“前几日已经派人去塔山村，将家里的东西都拉过来安置了，应该很快就能进去住了。”
因为分家时说明孙家两老是跟着大房一起生活的，但大房这段时间都住在陈家，孙长发和大李氏怎么也不可能跑来亲家家里长住，就一直还在塔山村住着。
只是现在二房看着他俩不顺眼，三房也没什么好脸色，两老过得也不舒坦。
赵氏心里记恨孙昌家不再开学堂，累得赵大壮没处读书去，大李氏也不说出个章程来。这事究竟怎么处理竟然没人接手，孙昌家更是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去县城岳家了。
气得赵氏日日在家破口大骂，直骂得大李氏没有还手之力，只能远远躲开。
小李氏每日听赵氏骂的话，都给气笑了，跟孙昌山两个人瞎白话：“姑妈现在知道她用家中钱财养出来的这一只白眼狼有多厉害了罢？原本大表哥开学堂收束修再正常不过，独独她家来闹过就不要钱也去读了。现在学堂不开了，还得给他们找好下家送去。否则就是害了她侄儿一辈子，哪有这样的道理？” 这样的人家真是沾上了，就跟牛皮糖一样，甩不掉了。
孙昌山也是头痛得很，原本想跟孙昌河说说，让她管管赵氏，每日这样叫骂着，外人听到了多难看。偏偏孙昌河现在每日只顾喝酒，中午喝、晚上喝。也没人管束他，随时见着都是醉醺醺的。好心劝他一两句吧，他还让你少管闲事。
到底是自己亲爹亲娘，孙昌山只有将两个老的接到自己家住着了，怕一直住在那边，迟早被赵氏给气死。
赵氏见自己撒泼打滚没了往常的效果，赵二媳妇又逼得紧，没办法只得自己先出钱送赵大壮去读书。镇上也有学堂，孙昌家学堂不开之后，村里有些家底的人家几乎都是把孩子送去了镇上的学堂。赵氏偷偷去问了，一年一两银子不包住宿和吃食。比起当初孙昌家的学堂可贵了不少，但是她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。
附近村里还有学堂的只有李家村，但李家村的学堂是族里出钱建的，早就言明只有李家的子孙才能在里面读书。只要不是姓李的，不管什么亲戚，就算是倒插门出去的李家村人，生下的娃都不能入学。
赵氏好容易跟先生说好了，又去赵家说了此事。满心以为这事就解决了，没想到赵大壮却不干：“那学堂里能学到什么东西，这些年别说秀才了，连个童生都没有考中过两个。要去也得去孙明书读书的锦屏书院！”谁不知道锦屏书院好？就是临近的几个县，优秀的学子都是争着去锦屏书院读书的。
可锦屏书院的束修可不低，镇上的学堂一两银子能读一年，锦屏书院一两银子却只能读一个月。当日孙明书去锦屏书院读书是在分家前，这钱是公中出的，按现在二房的家底，怕是供孙明诗都供不了两年了。
赵大壮人瞧着又矮又胖，心倒是大得很。自从孙明书考过童生试后，他就觉得两人都是一样的根，不会有太大差别。两人唯一的差别不过是孙明书自小出生在孙家，每日只需要读书，旁的什么都不用干，孙昌家肯定也给他偷偷开了小灶，教授时定然是更尽心的。
所以他觉得若是他也能遇着好的先生，自然也不比孙明书差到哪里去。
这话实在是一句大话了，按赵大壮现在的水准，别说是童生试了，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出来。可耐不住他有这样的“大志向”，赵家人都被他的自信唬住了，一心要让他去读好的学堂，往后也能光宗耀祖。
孙家让孙明诗和孙明书去的，肯定是最好学堂，所以赵大壮也得去那里才行。
这可是要了赵氏的命，现在家里的钱都被孙昌河收着的，她哪里去拿这么些银子出来？但又耐不住赵二媳妇的哭诉，一说家计如何艰辛，费力多少力才将这些娃拉把大了，都只能在地里觅食。好容易有个成才的，还没法送他去读书，这样下去，一家子只有饿死在塔山村才算完了。
赵大壮又出来画大饼：“大姑，若是我考中了举人，决不会忘了你的恩情，定将你当亲娘孝敬！”说着就要跪下磕头。
赵二媳妇一把拉起准备往下跪的赵大壮，直道好孩子，又看似跟赵大壮说，实际是说给赵氏听的：“你有这份心你大姑如何能不帮你？你瞧她现在在孙家，没个得力的娘家撑着，处处都不如人。”一时又哭起来，“小花这样一个事事要强的人，在孙家都被磋磨成什么样了。我这个当娘的心疼啊！都怪当娘的没本事，娘家没人能跟你撑起！”
赵氏听了也是辛酸得不行，跟着赵二媳妇一起抱头痛哭。
在赵家被好一顿洗脑，赵氏被彻底拉进赵家共沉沦的理论中，回家就想着怎么将孙昌河锁起来的银子拿出来。
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难的，孙昌河每晚喝了酒都睡得很深。赵氏只需要将他拴在裤腰带上的钥匙取下来，打开装银子的匣子就行。
孙家分家时，散碎的银子两个老的都留在自己手上了，分给三个儿子的都是整银。
赵氏打开匣子，里面只剩下一个十两一锭的，另外都是些散碎银子。这样的情况，赵氏又没法子质问孙昌河散碎银子的事，只能将那个十两的一锭握进掌心里，偷偷拿了再说。
其实孙昌河除了喝酒，也没什么别的需要银钱的爱好，所以打了酒之后也就没再开过装银子的匣子。赵氏偷拿银子这事也就瞒了好一段时间，直到孙明书在锦屏书院见着赵大壮觉得奇怪，回去一问赵氏，这才被捅破。
孙昌河一听赵氏又将银钱拿回了娘家，自己这房分家时拢共才分了三十两银子，现在已经被赵氏拿了二十两回去，以后没有进项，哪里再去挣这些银钱？
孙明书也知道轻重，读书所费之大，分家后他本就忐忑得很，这下子家底被赵氏拿了一大半，哪能不急。抬脚就去赵家问银子的事了，好歹能拿多少回来就拿多少回来吧。
家里剩下的两个人也不消停，赵氏一点不觉得自己错了，还叉着腰数落孙昌河没出息。孙昌河本就喝了些酒，此时酒劲一上头，从墙角捡了块柴就往赵氏身上招呼上去。
体力上赵氏比不上孙昌河，那张嘴巴可是一点不饶人，一边躲还一边骂着。
这时候孙长发和大李氏都已经住进县城的宅子里了。家里没有长辈，孙昌山和小李氏又是一点不掺和他们家的事，所以直到酒气上头的孙昌河将赵氏打得满地打滚，也没人出来拦一下、劝一句。
当孙明书独自去赵家要银子无果回来时，就见着躺在院子里，下身潺潺流血的赵氏。
现在不是分辨的时候，他二话不说先将赵氏从地上抱起来，又叫孙昌河拿上银子。孙昌河早就被不停出血的赵氏吓得呆愣在一边，此时才算找到主心骨。去屋里将所有的银子都装到钱袋里，忙不迭地跟着孙明书往外跑。
孙明棋和孙明画也被吓得不轻，呆呆地站在灶房外像是失了魂。孙昌河和孙明书两人没叫她们，她们也就没跟着一起去。
抱着这么大个人不好走路，去镇上再近，光靠双腿也得耗费不少时间，孙明书只能找车拉着去镇上。
离孙家最近的有牛车的人家是孙明书的族叔，大家都唤作大牛的。他抬脚就往大牛叔家里跑，原本这种情况别人嫌晦气，都不愿意用自家的车子来拉，见了血不说，要是死在车上更是麻烦。好在孙长发在村里还有些余威，村里人又多少会看些孙明书这个读书人的面子，大牛被找到家门口了也没法子，只能让孙昌河多垫些稻草在赵氏身下，免得将牛车弄脏了。
一阵人仰马翻，终于将赵氏送到了镇上的医馆。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，好在人给救了回来。
一番折腾下来光是诊费就花了三两银子，大夫还给开了不少补药，还嘱咐道：“女人小日子得好好养，不然要落病的。”手底下什么人参、灵芝不要钱一样得开。
赵氏生命力旺盛，用了人参须后又有了些力气，躺在医馆的床上都还不忘继续骂孙昌河：“你个没出息的东西，只知道在家称王称霸，你要是有本事，这点银子算什么？不过就是个自己婆娘娃儿都养不起的废物，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脸活在这个世上！”
一时想起肚子里的孩子，又痛哭起来。这孩子她怀上前就做过月亮入怀的梦，早觉得这孩子不一般，还等着这个孩子生出来享他的福呢，没想到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就被自己亲爹给打死了。
孙明书捏着孙昌河交给他的钱袋子，站在赵氏的床前，淡声问她：“骂够了吗？”
这声音实在冷淡得过分，赵氏冷不丁听到，转眼看了看孙明书的脸色，怯怯地问了一句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你还是觉得自己没错，是吗？”对着这个娘，孙明书已经不知道怎么办好了，原先没分家时，怎么样都是一家人扛着的。有爷爷，有大伯，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无力过。
赵氏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有错，只是她多少识些时务，见着孙明书脸色不对，也不敢硬着跟他杠。
没有回答孙明书的话，但也不再骂骂咧咧，安静了下来。还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孙明书，好像在控诉：“你怎么还在生气？我都已经服软了，差不多就行了吧？”
孙明书就算再傻，也明白了赵氏所想。苦笑一声，转身走了。手里的钱袋子交完诊费，又付了大夫那几付补气血的药钱后，已经轻飘飘地没有重量了。
孙昌河一直站在外面，他其实天性善良，现在已经将赵氏偷拿银子的事忘到麦子坡了，只担心赵氏的情况，又因为是自己让赵氏流产，不敢进去见她。
“好在家里的银子还勉强够，等会儿她情况稳定了，我们就让大牛叔把她拉回去吧。”孙明书捏着钱袋子自然知道到底还剩下多少银子。虽然他还没过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日子，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概念在的。
大牛一直在旁边巷子口等着，想着反正送来了，就送佛送到西吧。万一有什么事，再找其他车也不方便。约莫等了一两个时辰，才见着孙明书从医馆出来。他忙迎上去问什么情况，孙明书摇摇头跟他说：“人救回来了，再歇一会儿就可以回去。”让他再等等。人没事，他也算做件好事，便安心地等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