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姬豁然起身，捶了一下闻霆的胸膛，抱怨道：“闻霆！子让要去魔界，危险重重，你不劝阻也就罢了，为何还怂恿他去？”
闻霆握住她的拳头，轻声哄道：“好了，孩子长大了，总要离开父母，去外面闯荡一番，方能有所长进。我会派侍从跟着他，暗中保护他，还会通知安插在魔界的暗桩，照拂他一二。子让，你此去，也要万分谨慎，魔界并非善地。”
子让去魔界的事，便这般三言两语定下来。
子让暗暗观察两人行止，发现他们更亲密了些。
之前闻霆和梅姬一起下凡历劫，听说轮回使连夜为他们写了三本命册，两人做了三世甜蜜夫妻，回归仙界后，他们之间的情意便更浓厚了，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，这静喧殿梅姬已有十年未回了。
子让心中有所触动，很快又波澜不惊。
他这对父母之间的情与爱，很难让人去评述。
虽他们爱得这般辛苦，却难叫他产生感动之心。
?
春去秋来，岁月轮回。
掐指一算，沈清姿来仙界超过三百年了，比她在凡间渡过的时间还长。
她有些唏嘘。
羲衍神君好笑问：“为何唏嘘？”
沈清姿丢下了手中的书卷，因仙魔开战在即，心神不宁，书册上的字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羲衍神君正伏案着书。
沈清姿将一页页纸张整理好，装订成册。
她道：“师父，我是感慨，我到仙界三百多年了，在凡间才度过三十多年，但我的心里，我还是个凡人，只不过修为高些罢了，对这仙界，始终无法产生归属感。我惦记的，还是凡间，觉得，凡间才是我的家。”
羲衍神君目光柔和，笑道：“这是自然，凡间是你扎根的地方，它在你的肉身、你的元神、你的记忆中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，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。”
说到这儿，沈清姿心中一动，突然想起了最后一次与折光神君分别时，他曾说过的话。
她大着胆子问：“师父，折光神君曾说过一句话，我至今不能释怀。他说，羲衍君确实天才，可惜生为了人族。师父，这是什么意思？为何您是人族，他便可惜？”
羲衍神君抬眸，对上她求解的眼神，她眼里满是不服和惴惴。
他心里叹了声，反问道：“这些年，小八、忘非和瑥瑶，带你走遍七大仙宫，你可曾发现了什么不同？”
沈清姿指尖冰凉，轻咬唇角，过了几息，方道：“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，七大仙宫里，别的仙宫都有真神，唯独我们太阿仙宫没有。
师父战力可匹敌真神，甚至可匹敌六界最厉害的魔尊，可师父停留在天神修为数万载，这根本不像是师父的修炼速度。按照您万里无一的天赋，您现在该证道成功，飞升为道君才是。”
羲衍神君似笑非笑道：“你是不是每日夸了折光太多次，这拍马屁的话，竟信口拈来。”
沈清姿蓦地窘迫，脸颊微红。
原来师父看穿了她是怎么祈祷的。
她曾经在凡间被囚澜山别宫时，也向神佛祈祷过，祈祷神佛收走闻霆，最后还苦苦哀求过神佛灭了闻霆这个魔鬼。
那些都是问神仙索要，她没脸向折光神君索要什么，便只好夸夸他，祝福他。
沈清姿连忙道：“我并非拍马屁，师父的天赋，是仙魔两界公认的。”
出去走走才知，师父在仙魔两界的影响力有多大。
因着师父的面子，他们这些弗居殿的“仙侍”、“神侍”，去了别的仙宫，竟能得宫主亲自接见。
更是有大量的仙魔，因崇拜师父，而弃用其他兵器，选择学剑。
每日还有大量的仙魔，挤满了太阿仙宫的广场，就为了钻研玉碑上铭刻的《太阿仙经》。
哪怕看经文顿悟，都不及他们每多记下一个字更开心，因他们多记一个字，就表示离他们拜师羲衍的距离又近了一步。
只有背完整部《太阿仙经》的沈清姿知道，那是多么渺茫。
而这样惊艳了六界，惊艳了时光的羲衍神君，是她的师父！
羲衍神君笑而不语，又写了几页，这才语气淡淡为她解释道：“我们这些从下三界——人界，妖界，冥界，飞升上来的神仙，不被仙界的天道所喜。十万年来，人族，妖族，冥族，没有一个进入真神境界。即便是天神，也有数目限制。”
也就是说，下三界的神仙，只有上一个天神死了，才能有下一个真仙飞升为天神，若天神数万年不动，那些老真仙，只能白白耗光寿元等死。
沈清姿慢慢攥紧了拳头，心提了起来。
羲衍神君面上没有任何波动，手下也没有任何停顿，继续道：
“仙界也有土生土长的人族、妖族和冥族，大约八万年起，他们自立门户，改称为仙族，与我们下三界的神仙区分开。如此，才能勉强有一位真神，也就是仙音宫的宫主，希音神君。
龙族是天道的宠儿，因此龙族的真神最多，我们太阿仙宫没有真神，其他五大仙宫的真神加起来，还没有神龙宫的真神一半多。”
沈清姿心底寒凉，问道：“师父，为何会如此？”
羲衍神君道：“你以后会知道的。慢慢来，别着急，以后我们会找到改变的法子的。”
他语气轻淡，沈清姿却听出了笃定的意味。
恰好，书册装订好了。
羲衍神君笔走游龙，唰唰在封面上落下五个字：仙魔宝物榜。
写完，他轻轻一吹，那墨迹就干了，他笑着递给沈清姿：“徒儿，这是为师亲手写的，许你第一个看。”
“多谢师父！”
沈清姿眉梢飞扬，沉重的气氛一扫而光。
她还是修仙小菜鸟，管那么多干什么，反正有师父在，太阿仙宫的天塌不了。
《仙魔宝物榜》排在宝物第一的是她从未听说过，也没在书卷中读到过的，名为“如意珠”。
如意珠：来自孽海，盗取天地气运而生，龙族第一至宝，藏于龙族圣地。佩之，可使气运加身，逢凶化吉，遇难成祥，万事如意，心想事成。
“如意珠……师父，一颗小小的珠子，当真如此神异？”
羲衍神君又拿出一摞纸张，下笔如有神，不带停顿，一心二用为徒弟解惑道：“气运虚无缥缈，却是真实存在的。或许，天道偏爱龙族，便正是因为如意珠呢？”
他语带调侃玩笑的意味，沈清姿头一回没有听出这话是真是假。
如果是真的，那也太骇人了，单凭一颗小小的珠子，就能汇聚天道气运，使得自身气运昌隆。
他或者她，气运昌隆了，旁人怎么办？会倒霉吗？
毕竟，那如意珠“盗取”了天地气运，盗走了别人的，别人的气运自然就会少了。
沈清姿思索片刻，道：“可我觉得，盗取天地气运，运用于一族，时间久了未必是好事。盗走的，总归是要还的。越是强大的宝物，反噬起来越是厉害。”
如意珠，强行扭转天道意志，哪日天道发现被欺骗，持有此珠者，岂不是要遭受灭顶之灾？
她一个修仙小菜鸟见识浅薄，尚且能联想到的东西，龙族不会想不到这些吧？
羲衍神君笑道：“你这话原也没错，不过，这如意珠是当年辅助龙族老祖证道之物，是她亲手炼制的，珠子便是龙族之物。龙族持有自己族中宝物，天道也不能判定他们有罪。”
沈清姿是肖想不到龙族宝物的，没任何想法，既然是龙族宝物，龙族老祖炼制的，旁人得了，恐怕会大难临头。
那龙族老祖，在天外天活得好好的呢。
沈清姿翻开第二页。
第二页写的是魔族的“九劫魔心莲”。
她略有耳闻，这是对抗心魔的宝物，是魔族至宝。
第三页才是沈清姿比较熟悉的“孽海花”。当年，她从问心塔归来，苏醒后从瑥瑶口中得知，折光神君曾让闻霆去孽海采摘孽海花，用来炼制真仙丹。
第四页的宝物，也是沈清姿熟悉的，且每日佩戴的：欺天石。
欺天石：来自孽海，佩之，可欺天，可蒙蔽天机，可隔绝一切因果探查，乃天衍之变数。
沈清姿摸了摸发间的长明珠钗，她竟不知，师父随手送她的欺天石如此珍贵。
她从前也觉得长明珠钗珍贵，但他们给的太随意了，她一直只珍惜他们珍贵的心意。
同时，她暗暗心惊，前四的宝物，竟有三个来自孽海！
那孽海中，必有更多不可探究之神秘。
整本《仙魔宝物榜》，只有一百种宝物上榜，除了如意珠这等与气运有关的诡异类宝物，仙花仙草，另外还有兵器、灵火。
九幽乾坤鼎，伏羲八卦图，上鸣玉泉剑，惊鸿刀，魔尊的焚仙魔焰，折光神君的流萤圣火，皆在榜上。
师父连自己的本命剑都写了上去，这个榜单非常可信。
她翻看完宝物榜，羲衍神君也写完了一本新书。
沈清姿随便扫了两眼，发现是一本非常精妙的功法经文。
她继续帮忙装订。
羲衍神君落笔，在封面上写下了三个含有道韵的字：盗天经。
羲衍神君笑问：“想不想看？”
沈清姿微微蹙眉，接过来，翻开第一页，便是：“盗者，道也。盗为道，非常道。盗物者，小道也；盗心者，上道也；盗天者，大道也。何为盗天？乃盗天机气运也……”
沈清姿匆匆看完第一页，眉头蹙得更紧。
羲衍神君问：“为何如此神情？”
沈清姿闷闷地说：“师父，这本《盗天经》，十分神妙，可……可是，它像是为盗仙量身打造的，十分契合盗仙的道。师父，您是专门为盗仙创造这本经文的吗？”
羲衍神君笑道：“盗仙的道，与众不同，为师与她有过几次交谈，只是有感而发，随手写的罢了。”
沈清姿更为敬佩崇拜师父，随手写写就创造一本旷世功法：“若盗仙得到它，必定奉为珍宝。”
羲衍神君不在意地道：“她若与它有缘，得去便得去了，是命中注定。若无缘，《盗天经》自会慢慢等待有缘人。”
沈清姿无话可说。
她有些吃味。
梅姬好像跟她天生犯冲一样。
她也没干什么坏事，也没什么坏心，偏偏每次梅姬做点什么，倒霉的总是沈清姿。
偏偏师父貌似对梅姬十分赞赏，言语中带着些纵容的意味。
羲衍神君温和地看着她，摸摸她的脑袋，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她：“天黑了，想吃点什么，为师给你做。”
沈清姿赧然，她这醋吃得委实莫名其妙，眉眼弯了弯说：“师父做的不地道，我做给师父吃。”
也只有在师父面前，她才会流露一丝孩子气。
羲衍神君笑道：“好，我们出去吧，这闭关室待了几十年，为师也待腻了。”
沈清姿将两本书册，放入书架上。
书架上是有阵法的，羲衍神君专门设置的，她捏了几个手印，关闭阵法。
或许是她打出手印带起了风，那《仙魔宝物榜》竟翻开了。
沈清姿晃眼间，发现第一页的“如意珠”一篇，比她方才看时，竟多出了几个字。
她没有来得及看清多出了什么字，阵法就关闭了。
她暗暗想，莫非是她看花眼了，或者记错了？
不能吧。
她向来是过目不忘的，那一眼确实看见第一页的排版变了。
羲衍神君站在门口催促她：“漱玉，看什么呢？”
沈清姿忙赶过去。
两人走出殿外，此时正是白天。
沈清姿尚未反应过来，羲衍神君手一挥，顿时，太阿仙宫夜幕降临，瞬间从白昼变成了黑夜，广袤高远的夜空上，群星点缀，耀耀夺目。
“走吧，去厨房。”羲衍神君面色如常，负手走向厨房。
沈清姿突然记起他方才说的话——“天黑了，想吃点什么，为师给你做。”
嘴角不自禁翘起。
师父年轻时，定然是一位十分幽默风趣的神仙。
忘非发现昼夜变化，第一时间现身，眉目温润，笑问：“师尊，小师妹，你们终于出关了！”
羲衍神君笑道：“嘴馋了，静极思动，便出关了。”
“师尊和小师妹稍等。”
忘非消失了几个瞬间，又瞬移回来。
他手中提了一个菜篮，里面装满了灵蔬，水灵灵的，有些蔬菜叶子上还沾了露珠：“怕小师妹思乡，我在后殿种了些瓜果蔬菜，口味跟凡间的稍有差别，不过也能宽慰一番小师妹的思乡之愁。”
沈清姿感动道：“二师兄，你最好了！”
忘非笑笑，揉揉她的脑袋。
沈清姿忍住，又当了一回小孩子。
她亲自下厨，烧了几样小菜，煮了一锅米饭。
坐上饭桌开吃，大师兄和瑥瑶也从外面回来了。
沈清姿正想问问那《仙魔宝物榜》是怎么回事，突然，远方传来敲钟声，一声比一声急促。
羲衍神君敛眉。
瑥瑶侧耳倾听，幸灾乐祸道：“钟声是从天衢宫的方向传过来的，魔界入侵……”
她刚变了脸色，大师兄就脸色凝重，接了话道：“不对，是魔尊入侵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