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2章 黑水卷：阿嗜尼第玖亿玖万玖千玖百玖拾玖道奏表
雪域大蕃首王赤松德赞及大相尚赞磨等诸人：
阿嗜尼禀告：
莲花戒大士乃是朕所刺杀。朕就是你们四处搜捕的可恨凶手。
朕为何要刺杀印度和尚？朕何故在善念滋养下刚刚完成身体蜕变就产生杀人念头？乃是对此世界的巨大失望，对摩诃衍法师、拉隆贝多、厥玛玛、小虎皮、冉木夏、乞奢弥、尸毗磨罗、王锡、毛押牙、马云奇等人的巨大同情。
拉隆贝多作为士兵、小将、将头、部落大使时曾经嗜血如命，杀人如麻。遭遇“二十二只檀木香幻变事件”，他幡然悔悟，决意洗心革面，皈依佛教。之后，经过三年对照观察，特别是看见摩诃衍法师主动低头认输，恭恭敬敬向莲花戒大士送上花鬘，大为感动，当即宣布皈依顿门教，即便面临被驱逐蕃境的威胁。
正如大家所见，拉隆贝多的偶发艺术在大蕃及四境——甚至波斯、罗马、回鹘、东海等地都引发多米诺效应。但朕非常清醒，朕担心拉隆贝多的善念抵挡不住恶念的侵蚀又回归到杀人魔王序列。实际上，朕即做不到“分别无分别”，也做不到“无分别分别”。一句话，朕根本消除不了分别，尽管身体从一颗大痣、一个侏儒、一个屌丝、一个劣迹斑斑的恶棍蜕变成魁伟的青年。朕筋疲力尽。“分别”犹如昆仑山横亘心头，朕无可奈何。
朕的内心并未与身体同步蜕变，它其实还处在原来的大痣状态。因此，“分别心”不是消除而是强化了。之所以一直不敢面对这个现实，乃是不忍辜负摩诃衍大师、虚空藏大士的善意。好了，花鬘送出了，一切都放下了，一切都可以揭秘了。哦，我多么轻松。
揭秘解密解谜从寂护被刺杀开始，好不好？
寂护是朕刺杀的。
为什么？
因为寂寞，孤独，屈辱，冷漠，疏离，挫伤，失败，愤懑，羞耻……
朕是一颗大痣，尽管是身体的构成部分，却没有安全感、荣耀感、幸福感、成就感。作为一个生命应该有的朕都没有。朕常常悲观自问：额是荒凉的山丘，还是鲜活的生命？
有人回答。或者，不屑于回答。
朕属于很多荣耀的身体，但荣耀与朕无关。当主体处心积虑收集荣耀时，他们总担心被搞混了，一再强调朕在面部三十六宫的精确位置：“记准了啊，阿咪的天庭位置有颗大痣！”“看啊，姐的日角、月角各有一颗大痣，呵呵，日角痣昵称野马，月角痣昵称尘埃。当然，如果您喜欢，还可以谓之曰阳焰、日影、白驹、雾霾等等。”“哥的大痣骑在山根上，朋友们尊称它为大都督、节度使，嘿嘿，甚至还有梦中称为陛下、圣上的，哈哈哈……事关重大，可别错记到泪堂、驿马或浆承上啊，一荣俱荣，哥不会食言！”……
在此过程，他们往往毫无理由地随意转移朕的位置。朕本来生在钦陵的奸门位置，却被转移到印堂，又转移到眉心，又转移到法令，又转移到天仓。而且，他和弟弟赞婆、悉多干、勃论将原本属于别人福堂、正中、人中的大痣强行移植到自己的仙库、地库、年寿、准头等位置。可是，大痣往往离开本土就难以存活，在双颊、阁地、日角、月角等地漂泊。后来，遭到赞普讨伐，他们在逃亡过程中又将大痣剜除，以防作为明显的标识被奸细认出。
主体功成名后朕往往免不了被剜除的命运，据说影响面部美容，进而影响威仪（其实是怕朕泄露他们内心的秘密），朕稍微词，就遭到抛弃或喂猫，唉。
因此，朕开始不择手段地制造噱头，驾驭热点。当寂护大士成为风暴眼，万人瞩目之时，朕岂能错失良机？于是，朕策划了几次谋杀案，最后才如愿以偿。
朕穿着绿色里子的红色外套，骑乘红马，成功刺杀寂护，然后一路叫嚣：“朕刺杀了寂护大士，请你们拿着带有足枷的长条形铁镣来抓朕啊！”
非常奇怪，士兵坚持说凶手是“绿人绿马”，喝令朕走开。
于是，朕将外套反穿，把白马涂成绿色，投案自首。
他们又说凶手是“黄人黄马”、“橙人橙马”、“青人青马”、“蓝人蓝马”、“紫人紫马”。朕不厌其烦，根据他们要求，在七种颜色之间变来变去。他们理屈词穷，又说凶手的真实名字叫“野马”而非阿嗜尼。
朕忍耐到极限，大发雷霆。
士兵委屈地解释说号称是凶手的人不下十万，抓谁呢？
朕只好制造其他噱头吸引世界眼球。
唉，这是多么难的事情啊！朕曾在后突厥葛逻禄等各部酋长、九姓铁勒思结部酋长磨散、后突厥大将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、松漠府置静析军经略大使李失活、后突厥西叶护阿布思、西设葛腊哆、默啜孙勃德支、伊然小妻余塞匐、毗伽女大洛公主、登利女余烛公主、左羽林卫将军可突干、奚族酋长李大酺、饶乐郡王、右金吾员外大将军兼保塞军经略大使李鲁苏、监察御史杜暹、安西四镇十将高舍鸡、瀚海大都督回纥幽都王·承宗、安西副都护郭虔瓘、范阳节度使薛楚玉、松漠都督李郁、朔方大总管王晙、吴房县令李承休等人的天庭、月角、日角、驿马、福堂、正中、天仓、印堂、奸门、眉心、山根、泪堂、年寿、准头？双颊？法令、仙库、人中、地库、浆承？阁地等位置建立行宫，称王。
根本无人关注，更谈不到税收与外交。
朕曾在鄯善大祭司香料、后凉大祭司菩萨蛮、后秦大祭司阿塔、北凉大祭司真若留、西凉大祭司虞弘、北魏大祭司奚眷、高昌北凉大祭司名米嘉荣、突厥大祭司乌夷、北周大祭司眸玉、焉耆大祭司康艳典、隋朝大祭司坎巨提、蒲昌海大祭司曹令真的性感臀部和丰满乳房上炫耀，可是，朕仍然充当路人甲的角色。
朕发狠了，立足到粟末靺鞨、伯咄靺鞨、安车骨靺鞨、拂涅靺鞨、号室靺鞨、黑水靺鞨和白山靺鞨七大部落酋长的阳具上……唉，朕更是生不如死，当他们的阳具疲软、偷懒、不给力时，无一例外，朕都成了发泄的对象或首要责任人，饱受折磨。
后来，朕灵机一动，将行宫地址选择在《宁布桑瓦》、《僧界规章》、《从混沌到容器》、《忍者的表演行为》、《敦煌》、《向导变为国王》、《黑与白》、《手抓虚空》、《五件契约》、《康艳典爱经》、《坎巨提密语》、《渭川曲》、《长命西河女》、《霓裳羽衣曲》、《吻我，元载》、《金鱼袋》、《绯闻女孩》、《闷骚女》、《邪神换妻》、《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对撞凝碧宫》、《宫城外的雷人潮女》、《作品108》、《野马泉人形装置》、《大团结》、《流浪猫》、《濯洗》、《浣花》、《大荒国囧人糗事》、《鱼朝恩腐化堕落纪实》、《元载丑迹密闻》、《罪自诏》、《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》等流行文书的字里行间、流行歌曲的旋律里、流行情景剧的故事中，甚至镶嵌到吐蕃、突厥、回纥、大食、突骑施、仲云、粟特、吐谷浑、党项、契丹、吐火罗、梵语和唐语等多种语言里……残酷的现实表明，朕一切努力都是徒劳。
朕失望透顶，遁入佛门，追随摩诃衍法师、虚空藏上师修习顿门教义。
毫不夸张地说朕浴火重生了。
朕发现本性了！
朕不是一颗居无定所、游移不定的大痣，也不是仰人鼻息、无知无欲的侏儒，朕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状态。
朕是多么的兴奋啊，而兴奋持续的时间又是如此之短，朕再次迷失自我，心头再次被雾霾笼罩。尤其意外获悉摩诃衍法师写给赞普的奏表被篡改、被编造、被歪曲、被伪装、被杯具、被删节、被灌水后，朕近乎崩溃。正当此时，厥玛玛、小虎皮、冉木夏、乞奢弥、尸毗磨罗等同门师兄弟死于非命，而拉隆贝多得恶念头又要萌生。
于是，朕成功地刺杀了莲花戒。
如果不是“人熊大战”，朕肯定也会准确无误地刺杀您。可是，当朕的毒箭正要射出时，你突然心血来潮，竟然允许从王锡、毛押牙、马云奇三人中间选出一人，与熊搏斗。
您要将此搏戏作为送别摩诃衍法师的礼物。
王锡、毛押牙、马云奇开始竞选。消息一出，蕃境沸腾。人们毫不费力就摆脱顿渐之诤的羁縻，万念归一，期待着惊心动魄的时刻。
比赛那天，三位唐俘被允许身着汉族服装。
根据游戏规则，三人进行单循环比赛，胜出者将于黑熊肉搏。比赛开始，所有喧嚣声都被收敛，所有表情都被匿藏。大家擦亮眼睛，屏住呼吸，静静观看。
选手统一着装，统一发型，统一胡须，分辨不出谁是谁。
参加第一轮比赛的两位选手相向而坐，安安静静，在丝绸蒲团沉思冥想。
参加第二轮比赛的两位选手相向而坐，安安静静，在丝绸蒲团沉思冥想。
参加第三轮比赛的两位选手相向而坐，安安静静，在丝绸蒲团沉思冥想。
两位选手主动向一位选手献上花鬘，心悦诚服，退出。
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。
四位大汉牵引着不断吼叫的黑熊上到赛台，解开铁枷索。
黑熊已经七日没进食，看见端坐在丝绸蒲团上的银发选手，嗷嗷叫着，猛扑过去。
选手纹丝不动。
众人目不转睛，凝神屏息。
黑熊的吼声越来越高，越来越狂野。它高高举起熊掌，就要向选手猛拍下去。
选手不动声色，仍然端坐，仍然平静地观望它。黑熊犹豫一下，收回掌，吼叫着，绕到他身后，忽然嗷叫一声，恶狠狠扑过去。
观众不由自主，失声喊叫：“哟！”
黑熊瞬间到了选手背后。一口下去，他的脖子肯定会断；一掌下去，他的头颅会稀巴烂。
众人的心悬到嗓子眼。整个赛场的空气凝滞了。
选手仍然端坐丝绸蒲团上，纹丝不动。
突然，黑熊狂怒地吼叫听一声，怔住了。它喘着粗气，打量雕塑似的选手。它犹豫一阵，围绕选手左转七圈，右转七圈。突然，黑熊羞辱地吼叫一声，跳下赛台，落荒而逃。
观众如同被羁縻，被梦魇，眼睁睁看着一团黑影风一样刮过，风一样吹走，风一样消失。
陛下，朕没想到人熊大战以这种方式进行、以这种方式结束。朕怔怔发呆，过了许久，眼前还晃动着一个黑影。朕知道，那不是大痣。
摩诃衍请求您允许他将驼轿转赠给两位被淘汰的选手。
您惊讶不已，关切地问：“……法师，那么多的佛典，那么多的流行文书，那么多的抄经，《宁布桑瓦》，《僧界规章》，《从混沌到容器》，《忍者的表演行为》，《敦煌》，《向导变为国王》，《黑与白》，《手抓虚空》，《作品108》，《野马泉人形装置》，《大团结》，哦，仅朗读书名恐怕就得花上半天时间，您如何运送到讼割？”
摩诃衍微微一笑，说：“哦，这很简单。老纳将这些文字全部镌刻到十二只‘羲和’与十只‘混沌’上了。”
您和许多大臣的脸上都表现出怀疑的神情。
摩诃衍法师问大相尚赞磨：“陛下，您想知道‘羲和’与‘混沌’到底有多大吗？”
他迷茫地摇摇头。
摩诃衍法师指指赛台，说：“你们看。”
赛台上，白色的鸟卵上，金黄色的文字闪闪发光。多种文字，多种宝光。梵文字、吐火罗文字、汉文字、吐蕃文字、突厥文字、回鹘文字、大食文字、突骑施文字、仲云文字、粟特文字、吐谷浑文字……
伴以鸟鸣花香和隐隐雷声。
“羲和”、“混沌”不段膨胀，悬在半空，岌岌可危。
尚结赞惊慌失措地大喊：“好了！好了！不能再膨胀，不然胀破了会爆发洪水！”
“你看见膨胀了？”摩诃衍笑笑，“羲和”、“混沌”迅速缩小。
摩诃衍伸出手，十二只“羲和”落在左手，十只“混沌”落到右手。
十二只“羲和”重合，十只“混沌”重合。它们继续在缩小。
尚结赞大声喊叫：“好了！好了！不能再萎缩了，不然，会像天花般在传染！”
摩诃衍冲朕笑一笑，然后，将“羲和”安装到月角位置，将“混沌”安装到日角位置，大踏步离开了观众。
朕目送他渐行渐远。眼前恍惚出现无边无际的大海，烟波浩渺。
多少年来，朕第一次看了空空荡荡的烟波。
不是大痣，不是黑子，也不是阿嗜尼。